发布日期:2023-01-15 08:55:00作者:书画研究与创作工作委员会来源:本站
来源:中国书画报
某学院搞廉政书法展览,邀请百位书家每人写一个“廉”字,风格各具,诸体皆备。其中有个有意思的现象:老一些的书家(不包括号称“书家”的退下来的领导)所作,无论真、草、篆、隶、行,所选用的字都是规范的“廉”字;一些年轻的作者,大都为行、草书,多见活泼放纵,而字形、笔意时见不到位;而某些平时爱动心机的“聪明”人,多是选异体字、别字,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是“廉”字的怪僻字。前贤曰:“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信然!
汉字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随着字体的嬗变和数量的增加,形成了庞大复杂的体系。其基本规律是:当国家统一时,在国家行政力量的干预下,文字趋于规范统一;当国家分裂或动乱时,文字也趋于混乱。历史上,文字最混乱的时期,莫过于战国、南北朝,其间出现的异体字、错别字、假借字、简体字占了汉字沿革中文字错综杂乱的绝大份额。其中少部分以约定俗成的传统流传应用至今,而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淘汰,成为僵尸文字了。历代政权为了国家统一和政权的稳固,无一例外地都会做文字统一、规范的工作,从秦始皇的“书同文”,到东汉许慎编著《说文解字》,从历代字典、韵书的逐渐完备,到《干禄字书》作出对正、俗字的辨识,都是国家的统一、政权稳固、社会和谐发展与信息交流的需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文字的统一、规范、简化,乃至部首、音读、字形、笔顺、异体筛选等方面都做了大量工作,进行了标准化规范并付诸法律法规颁布执行,对国家的统一、民族的团结、社会文明与文化建设起到了强有力的保障作用。书法篆刻虽然是汉字的艺术创作,但对于维护汉字与汉语言的纯洁和健康,有着同样的责任与义务。
书法篆刻由以文人士大夫为主的雅文化迅速转型以由工农商学兵为主体的大众文化后,当代书家、印人文化与修养普遍不高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从书法篆刻创作时选择用字的时弊中所暴露出来的各种遁词与心态便可见之,概而言之,有以下几点。
一、好异尚奇。此类型有两种情况:一是书家、印人有出奇制胜的心理,总想显示自己“博学”、与别人不同,以夺人眼球。这其实是一种不自信的自卑心理在作祟。此类作者往往初学乍练,不知文字有正、异、别之分,在同一个字中见到有特异字形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择用。“好奇之徒每效古帖中怪异结构,未始不自谓有本有原,及考校法书,众刻罗列,始知大半石剥墨残,翻工巧饰造此丑态,工匠过十一,效颦过十九。回视怪妄之书,如屠沽儿厕群贤中,可胜愧恨!”(赵宧光《寒山帚谈》)在廉政书法展览的“廉”字书写中,有人将“廉”写成异体(“广”字头变“产”字头)与碑别字。所谓“碑别字”,就是碑刻中的错别字! 单是一册秦公辑的《碑别字新编》(文物出版社1985年7月第1版)便收录了碑别字一万三千余个。其中“亷”字收有九个,或为“疒”头,或下面为“灬”,皆为古人在书写“亷”字时出现的错讹。在碑别字中,“廉”字“广”头变成了“产”“疒”等的错别字很多,都已被废弃而属“腐败”了的文字。更有不懂装懂者,专挑《六书通》中“廉”字头下所收错字“广”下“肖”、“广”下“小”“目”之类的与“廉”八竿子打不着的字(现在词典中指“广”下“肖”一字为“痟”的讹误),更离谱的是将《六书通》中这种篆书“廉”的讹字以草书写出来自欺欺人。宋代魏了翁好用奇怪字,且喜将篆书以行草书写出。这种“剽急骇动以为奇”的怪毛病早已为前人指斥。刘辰翁斥其为:“鹤山(魏了翁)取篆字施之行草,笑其自苦无益。”(见赵宧光《寒山帚谈》)
二、“古已有之”。择用错别字最常用的辩词便是“古代某碑某帖某书家已有用过”!如有人取传为唐代褚遂良的《阴符经》之“廉”字讹变自以为“古已有之”,实不知“碑版之别构字,历代殊多有之,其间唯以北朝及唐代为甚”(董寿平《碑别字新编序》)。正如赵宧光《寒山帚谈》中所揭示的那样:“经史之误,未必出于作者,誊写俗工偶然失之,不知起于何年。惟名家手书碑帖,而失则自供其短……”“廉”字从“广”(音)从“兼”,本为形声字,从“兼”得声,而将“兼”分成上下两部分,“廉”字“广”头成“产”,则不伦不类了。所以秦、汉官方简牍碑刻,“廉”字皆为正体。为何?法律严苛故也!《汉书》卷46有:“建为郎中令,奏事下,建读之,惊恐曰:书‘马’者与尾而五,今乃四,不足一,获谴死矣!”文件中的“马”字少写了一画,就会有身家性命之危!“马字缺画,而石建惧死”(刘勰《文心雕龙》),可见古代法规对写字正误要求之严苛。今人写了错别字,动辄以“古已有之”为自己辩解,殊不知这样的辩驳是很苍白无力的。古人尚知“与时偕进”,今天汉字有着法定的明白无误的正体字,却非要抱着古碑帖中的错别字、讹误字泥古不化。更何况,并不是凡古就好,古人也是人,也会写错字、犯错误,今人应该有辨别古人对错、纠正古人错误的能力。
三、“字有出处”。这类借口的错误错在笃信工具书,择用了书法字典和前代书法名家错收、错写的字。在一次书法篆刻展中,有篆刻作者将“众志成城”的印文“众”字作横“目”上三个并立的“人”。我告诉他三个并立的“人”应在横“目”下面,他振振有词地怼道:“日本人北川博邦编的《清人篆隶字汇》就是这样的!”我告诉他:《清人篆隶字汇》收了14个篆书“众”,其中13个正确无误,唯有你选的那个是将“眉”字当“众”字误收了!此书中还有将“寮”作“寡”、“龙”作“章”等,均误。刻印选字,尤忌猎奇心态与故作姿态,万寿祺《印说》:“近世刻印多不喜平,流为香泥粪土,杂成菩萨,秽洁各半,了无生气;而好奇者正似钟馗嫁妹,狐鬼送装,见者怖走。予曰:此皆不知书法也。”清代篆隶书大盛,但大多数书家不谙古文字,故篆、隶书错谬多见。如邓石如将“亭”下的“丁”误作“巾”、“根”字的“艮”误作“皀”、“焉”字下面误作“马(馬)”(何绍基亦错),吴昌硕将“鱼(魚)”字的上下鳍误作“左、右”、“奋”字下面的“田”误作“臼”,吴大澂、徐三庚、孙星衍、杨沂孙、吴让之、郑簠等时有错讹篆、隶字,《清人篆隶字汇》均不辨正误照收。书家、印人若不懂古文字,一味依赖字书、辞书,则难免为字书、辞书所误。最著名的例子当数书、画、印大家陈半丁被《汉印分韵合编》误导,将自己的名字“陈年”刻成“陈幸”了。最为严谨权威的《辞源》《辞海》等尚且有误,《中国书法大字典》等现代工具书出点错误也就不足为奇了,如将“爰”的篆书误作“争(爭)”、“敢”字的怀素草书漏掉了右边的“攵”······总之,书家、印人择字不能仅仅满足于“字有出处”,更要有辨识正讹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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